我的老家霞浦,是福建东北部的一个沿海小城。东南沿海的冬夜,有着和北方不一样的味道。辽阔海面吹来冷风,带着水汽直往衣服里钻,无垠夜空中的星似乎都泛着清冷。

夜里八九点,在霞浦的城里乡下,家里会生火起灶做起糯米饺。不同于北方的白面饺子,糯米饺是用糯米做的,形状接近于饺子,而个头儿大几倍。

以前,糯米是自家田里收的,自己磨粉。自家没种糯稻的年份,母亲就去本村乡亲那里分几斤。老家村子开门见海,地少人多,能种稻子的田少,糯米也就产得少了。

糯米在市上是好卖的,家家都需要些。酿几缸米酒,晚归后温一碗,村人美其名曰“辛苦干,快活吃”。有客人来时最热乎,红脸粗声了还嚷着再来两斤。办个喜宴上盘糯米蒸螃蟹,过年打糍粑蒸年糕,拗九节煮红糖糯米饭敬老人,端午节包几吊粽子,祈福祭祖少不了打成长条形的糯米粿。

以前在冬至这天,家家要吃糯米饺。那时正餐还不能保证有米饭,锅里常常是地瓜米掺大米。白气蒸腾掀起锅,翘头翘尾的地瓜丝下,掩着星星点点的白米饭。母亲把稀罕的一点白米饭,给了父亲和孩子们吃,自己全吃地瓜米。地瓜米不耐饿,母亲说,家里的全劳力吃点米饭才有力气干活儿,孩子们长身体,也得吃点。

正餐都窘迫,零食就更没有了。母亲往往借着冬至节气,一口气做上可吃三四天的糯米饺,让全家人尤其是孩童们解解馋。夜里煮着吃,次日早晨蒸着吃。冬天天冷,母亲把做好的糯米饺用簸箕装着,桌柜里、房梁下、厨壁上一挂,一时半会儿坏不了。

做糯米饺时,母亲和一家人都很认真细致,父亲干活儿会早些回,小孩出去玩也会早早归拢到灶台前。

包糯米饺,皮是用不着酵母发的,就用糯米粉和着清水揉、搓、捏。母亲拎起最大那口锅的木头锅盖,平的一面朝上,往两条长凳上“啪”的一扣,舀上几盆粉,一点一点地往里加温水,边加水边揉搓。手臂左右抱推,前后揉压,“咔嗒、咔嗒”,那锅盖、凳子好像都在糯米粉团柔软的力量驱使下,合奏着夜里的温馨曲。

摇摆揉搓许多遍后,粉就抱成了团,软硬适中有弹性,然后再掰开揉搓成圆柱形的条,一段一段拧下来用手捏成皮。捏皮时全家老小都爱干,各人手艺有生熟,有的捏太厚了,咬一口皮的里子还是生的,皮太薄的在锅里翻滚几个跟头,馅就散到汤里了。起锅时,端着碗筷围在热气升腾的灶沿,一边眼巴巴盯着锅里,一边取笑打趣:谁包的谁吃。但总是母亲把这些露了馅的“残次品”暗自盛在了自己的碗里。

做这糯米皮也是需要些功夫的,水加多了太软捏不出皮,水少了粉团抱不紧实,散了形,新手非得失败几回才能找到点门道。我也试过两回,水多了加粉,粉多了添水,反反复复,双手沾满黏糊糊的湿粉就是不成团,越揉越着急,越急越不成。母亲在一旁说:“心不要急,还是我来吧。”母亲揉粉团是又快又有力,加水和揉搓速度恰到好处。看着母亲劳作,我心想:老话说得好,真的是流多少汗吃多少饭啊,世界上没有轻轻松松就能拥有的收获。

包上做好的馅,下锅清水煮或用蒸格蒸熟。馅有花菜猪肉馅、萝卜丝红糖馅、花生碎拌白糖馅……咸甜皆宜。常见的食材经母亲的手搭配融合在一起,却能生出满足各人口味的好滋味。我最爱花菜猪肉馅,花菜剁成末,半肥瘦的猪肉切成细细的丁,锅里放猪油烧热,花菜和猪肉下锅翻炒,加点盐,放点清水防止花菜烧焦,熟了撒下葱末,起锅,味精都不要。做萝卜丝红糖馅还得讲技巧,萝卜丝要拧干水,才能吃进红糖水。吃的是萝卜丝,馋的是红糖味。即便是最简单的原料,没有母亲勤劳巧手的操持,也难有最甜的满足。

现在生活越来越殷实,街上的小吃、零食十分丰富,但在我心里,最惦念的还是那糯米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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